孔子的易教,孔子与周易
论语这部书,叙孔门师弟的言行,最为可信。其中涉及到周易的,只有三条: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述而)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巳矣。”(子路)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宪问)
宪问篇所载曾子的话,是引述周易艮卦的象辞,可见曾子曾读周易,而对于艮卦的 象辞特有会心。曾子的读易,自必是受到孔子的教导。
论语里所载孔子论易的话,实在只有两条。而这两条却把孔子易教的精微,透露无 遗了。子路篇载孔子赞美南人论“恒”的话,引用周易恒卦九三的爻辞,就是“不恒其 德,或承之羞”那两句话,来做论证,这不过是勉励人做一个“有恒者”罢了,还算不 得是孔子言易的精义。(述而篇曾载孔子的话:“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 斯可矣。”可证孔子也勉励人做一个“有恒者”,虽然这不是他最高的人生理想。)但是 他接着说:“不占而已矣。”这句话,却是一个最伟大的提示。周易在当时是一部占筮的 书。春秋左氏传庄公二十二年载陈敬仲初生时,陈厉公(敬仲的父亲)使周史占筮,遇 观之否;闵公元年,毕万筮仕于晋,遇屯之比;闵公二年,成季将生,桓公占筮,遇大 有之乾;僖公十五年,秦伯伐晋,占筮遇蛊;又载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遇归妹之睽; 僖公二十五年,晋侯勤王,占筮遇大有之睽;成公十六年,晋侯伐郑,将与楚战,占筮 遇复;襄公九年,穆姜薨于东宫,载其始往之筮,遇艮之八;襄公二十五年,崔武子欲 娶棠姜,占筮遇困之大过;昭公五年,穆子(叔孙豹)初生,庄叔(穆子父)占筮,遇 明夷之谦;昭公七年,卫襄公夫人姜氏无子,孔成子筮立嗣,遇屯之比;昭公十二年, 南蒯将叛,占筮遇坤之比;哀公九年,宋皇瑷围郑师,晋赵鞅卜救郑不吉,阳虎以周易 占筮,遇泰之需;国语周语载晋成公归国,占筮遇乾之否;晋语载重耳筮返国,得贞屯 悔豫。可见春秋时生子、嫁女、娶妇、立嗣、做官、作乱、兴师、归国……无一不用周 易来占筮,周易这本书本来就是供作占筮用的。而孔子却说“不占而已矣”,特别强调 周易书中涵蕴的义理,可以供人探索、玩味、体会、实行。从此周易这部书才脱离了神 秘的色彩,而成为世界上最早的、也是最奇妙的一部哲学巨著,这对于人类、特别是对于中国人的思想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述而篇所载孔子的话,很明显地提到“学易”的作用,在“可以无大过”。更提示 了周易这本书,并不是卖弄虚玄变化,专耍思想的游戏,而是帮助进德修业,提供人生 的指南的一部书。不过这段话的文字,过去曾有一些疑义,我们不能不先加以澄清。朱 茲集注:“刘聘君见元城刘忠定公,自言尝读他论,‘加,做‘假,,‘五十,作‘卒,, 盖‘加’、‘假,声相近而误读,‘卒,与‘五十,字相似而误分也。愚、投:此章之言, 史记作‘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加,正作‘假’,而无‘五十,字,盖 是时孔子年已几七十矣,‘五十’字误无疑也。”依照这种说法,原文应作:“子曰,假 我数年,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刘宝楠正义:“释文云:‘学易如字,鲁读易为亦, 今从古。’此出郑注。惠氏栋九经古义:‘外黄令高彪碑:“恬虚守约,五十以教。”此从 鲁论“亦”字连下读也。’按鲁读不谓‘学易’,与世家不合,故郑从古论。”依照这种 说法,鲁论原文应作:“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这两种说法到 底对不对呢?朱注刘聘君说,“自言尝读他论”,没有说明所谓“他论”是论语的哪个本 子,这原是不可凭信的。“加”、“假”同音通假,史记作“假”,原是用的通假字。司马 迁作史记,采用尚书、左传、国语、国策等先秦典籍,惯用通假字代原文;他在孔子世 家和仲尼弟子列传里,采用论语最多,自然也不免使用同样的手法。刘氏所见论语的别 本,如果是作“假我数年”,那必定是据史记改的。春秋桓公元年,“郑伯以璧假许田”,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作“以璧加鲁,易许田”,可见史记书里“加”、“假”时常互用。风 俗通义穷通卷第七引论语,也作“假我数年”,和史记一样;汉人以“加”作“假”,不 止司马迁一人,或者也是据司马迁的史记改的。但是“加”、“假”通用,对于论语的原 义并没有多大的出入,我们可以不去管他。只是以“五十”作“卒”,却有问题。朱熹 以为“盖是时孔子年已几七十矣,‘五十’字误无疑也”,这是没有根据的论断。史记孔 子世家载:“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 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这里也只讲“孔子晚而喜易”所谓“晚”不过讲孔子喜 欢易学较迟,司马迁并没有明说“孔子年已几七十”;何况“喜易”和“学易”不同, “晚而喜易”却未必是“晚而学易”!我们纵使承认“孔子年已几七十”,才“喜易”,才 从事于易学的著作;我们也不能肯定的说,孔子在这时以前,没有学过易。“五十以学 易”与“晚而喜易”原是两回事,不可混为一谈。“五十以学易”的效果,是“可以无 大过矣”,全从自己修身方面说;“晚而喜易”,从事于易学的著作,其效果是“若是, 我于易则彬彬矣”,是从自己对易学的贡献说;明明是两回事,我们如何能够由于司马 迁借用论语“加(假)我数年”这句话,而就把它们混为一谈?其实,史记这段记载, 问题很多,即如“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这句话,早就被人怀疑是后人窜人的。 根据这段记载来改论语,那如何能行?再说“卒以学易”这句话,在文气方面,不太自 然,和论语他章的文笔也不太相似。魏何晏集解:“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 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读至命之书,故可以无大过。”可见魏时何晏所见论语的本子, 是作“五十”,而不是作“卒”,“卒”字是“五十”的误合,“五十”不是由“卒”字而 误分。至于释文所载鲁论,读易为亦,是鲁论原文也作“易”,只不过读成“亦”的通 假字,改属下句。陆德明已知鲁论的不可信,仍从古论,以“易”为周易,仍属上句,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外黄令高彪碑的“五十以教(通学)”句,是说高彪 问学之迟,未必是引用论语;纵使是引用论语,也是断章取义,不能据以证明论语原文 是以“五十以学”为句。孔子说自己求学的过程十分的明白。他说:“吾十有五而志于 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见论语为政)孔子十五岁已立志求学, 何须等到五十岁才来学?他五十岁已知天命,求学早有相当的成就,为什么还要说“五 十以学”的话?只是易理精微高远,不到知命之年,体会得不能深切周到。所以孔子在 四十几岁的时候,还不敢自信能把易理研究得透辟,因此才有“加我数年,五十以学 易,可以无大过矣”的话。由上所述,我们可以断定,“五十以学易”这一句,是没有 一•点错的。
孔子说学易,可以无大过,这是一个伟大的提示。系辞传:“象者,言乎象者也; 爻者,言乎变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无咎者,善补过 也。”周易的彖辞、爻辞里讲吉、凶、悔.吝、无咎,目的就在教人怎样减少过失。孔 子的这一个提示,是绝对正确的。孔子论易的话,见于周易书中的,有两部分:一部分 见于文言,一部分见于系辞传。见于文言的,有下列各条:
(一)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 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二)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 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 人’,君德也。”
(三)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 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 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 咎矣。”
(四)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 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
(五)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 下,则各从其类也。”
(六)上九曰,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 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在这六条里,孔子将乾卦六爻的爻辞一一加以阐述。他的阐述,丝毫不涉及神秘和 迷信。他只是阐述乾卦六爻的义理,他只是从时与位阐述一个领袖人物应该怎么做。初 九是羽毛未丰,没有地位的时候;九二是德行已著,在社会上已有地位,成为在野领袖 的时候;九三是仍然在野,地位在一般的社会领袖之上,正是上下交忌的时候;九四是 可进可退,适时进入政府的时候;九五是在政府据有高位,成为在朝领袖的时候;上九 是高高在上,无位无民的时候。在这六个阶段(时),各有不同的地位(位),领袖人物所以自处的道理,孔子一概归之于进德修业,而以得位居中为尚,以忘危亢进为戒,可 说把周易的大义已经阐述得十分清楚。这和论语述而篇所说“可以无大过矣”,不是正 相符合吗?做领袖人物的人,如果照这六条里孔子的话去做,那里还会有大过呢?见于 系辞传的,有下列各条:
(一)子曰:“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
(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 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 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 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
(三)同人,先号呲而后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 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四)初六,藉用白茅,无咎。子曰:“苟错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 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可以往,其无所失矣。”
(五)劳谦,君子有终,吉。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 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六)尤龙有悔。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 有悔也。” “
(七)不出户庭,无咎。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君不密则失臣, 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八)子曰:“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负且乘,致寇至。’负也者,小人之事 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上慢下暴,盗思伐之 矣。慢藏诲盗,冶容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
(九)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 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十)子曰:“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
(十一)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 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
(十二)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
(十三)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 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
(十四)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 途,一致而百应。天下何思何虑?”
(十五)易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见其妻,凶。”子曰:“非所 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将至,妻其可得见 耶?”
(十六)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 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
(十七)子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不威不惩。小惩而大 诫,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履校灭趾,无咎’,此之谓也。”
(十八)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 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易曰:‘其亡 其亡,系于苞桑
(十九)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易曰: ‘鼎折足,覆公蚀,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
(二十)子曰:“知几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几乎!几者,动 之微,吉之先见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 吉。’介如石焉,宁用终曰,断可识矣。”
(二十一)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 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
(二十二)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沽求,君子修 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 与也。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
(二十三)子曰:“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 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
在这二十三条里,第六条与文言重复,其余二十二条可以分成三大类:一是总论周 易大义的,如第一、第九、第十、第十二、第十三、第二十三各条;二是就周易卦交辞 而阐明易理的,如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七、第十一、第十四、第十五、第十六 各条;三是泛论义理而取周易卦爻辞为证的,如第八、第十七、第十八、第十九、第二 十、第二十一、第二十二各条。现在且就第一类的各条来说:第一条阐明周易是圣人用 来崇德而广业的,所以是一部了不起的书。在文言里,孔子已说周易是用来进德修业, 进德修业的极致便是崇德广业。学易可以无大过,是从消极方面说的;崇德广业,是从 积极方面说的;其精神是完全一贯的,都是教人要做成一个完美的好人,向圣人看齐 的。第九条说明“易有圣人之道四”,就是尚辞、尚变、尚象、尚占。周易的义理寄之 于辞,圣人制易,是以阐明义理为主,所以首先标揭出“尚辞”,如果义理得到了,自 然不需占筮,所以孔子说过“不占而已矣”的话;屈原卜居,郑詹尹也告诉他,“用君 子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事”。宇宙、社会、人生永远是在变动之中的,时 (时间)在不断的变,位(空间)在不断的变,人如何能适应这种种不断的变,而做到 恰好(中),这就是周易所要告诉我们的义理,所以圣人其次要标揭出“尚变”。圣人从 周易的变化之象,体认到在文化方面唯有不断的创造革新,才能适应宇宙、社会、人生 不断的变化,所以圣人又标揭出“尚象”。圣人虽明知义理之所在,但要使得蚩蚩群氓 照着这种义理去做,在民智蒙蔽的时候,就不得不以神道设教,而使用卜筮,所以圣人 也标揭出“尚占”。圣人的“尚占”,并不是迷信鬼神,而只是推行教化的一种方便法 门。孔子唯恐人误解圣人的“尚占”是迷信鬼神的,所以才在引用恒卦九三的爻辞时,提示出“不占而已矣”那句话。“尚占”是教化下愚用的,“不占”是启发上知用的,孔 子这两种说法,看似矛盾,而实不矛盾,并且相辅相成,这是我们必须了解的。第十条 是说周易的功用,在“开物成务”。开创天下的事物,成就天下的业务,那些道理都包 涵在周易里,所以说“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第十二条是告诉人读周易的方法,贵 乎触类旁通。要知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的情意还有许多是言辞所不能尽述 的,周易书里也不能把圣人的言辞包括完尽。惟有触类旁通,才能体会到圣人说不尽的 言辞、表不尽的情意。假如死啃周易这部书,以为天下的道理都包含在里面,就不去触 类旁通,求书外之言、言外之意,那不是会读周易的人,无怪孔子要慨叹“圣人之意, 其不可见乎” 了。第十三条接着第十二条说,孔子恐怕人听到“圣人之意不可见”的; 话,而误解周易,以为周易不能把天下的道理包含完尽,就忽略了周易的精微,所以又 从圣人建立易理的程序,说明圣人的能“尽”。圣人的情意虽然是言辞不能表达完'尽的, 但是他要表达的情意,在设卦立象的时候,已经尽量地表达了。圣人先立象,尽量地表 达意旨;其次,据象来设卦,尽量地表达情况和作为;又其次,据卦来系辞,尽量地表 达为言语;再其次,据所系的卦爻辞,推行它们变化的道理,尽量地发挥它们的功能; 最后,把易理发扬光大起来,让它表现出无穷尽的神妙。这样,圣人也可以说是尽其所 能了。第二十三条是告诉人研究周易的门径,必须要把握着乾坤二卦。乾为纯阳的体 质,坤为纯阴的体质;纯阳为天,纯阴为地;纯阳为极刚,纯阴为极柔。阴阳刚柔的交 错,也就是天地的交错,形成了生生不已的_变化t周易六十四卦,自屯以下的六十 二卦,都可以说是由乾坤二卦变化出来的;每卦六爻,其中又有许多的变化。这种种变 化,把宇宙间有形的天地、无形的神明一切的动静,都体认通彻了。而推溯其根源,则 仍不外于乾坤二卦的变化。所以研究周易,由乾坤二卦入手,就不难了解全书。孔子 说:“乾坤,其易之门邪?”这个提示实在太重要了!至于第二类的九条、第三类的七 条,都是阐明义理,使人寡过的,不难一见而知,无须再加申述。只是第二类就周易卦 爻辞来阐明易理,如第二条的阐述中孚九二爻辞,第三条的阐述同人九五爻辞,第四条 的阐述大过初六爻辞,第五条的阐述谦卦九三爻辞,第七条的阐述节卦初九爻辞,第十 一条的阐述大有上九爻辞,第十四条的阐述咸卦九四爻辞,第十五条的阐述困卦六三爻 辞,第十六条的阐述解卦上六爻辞,大概是孔子对周易的批注,或是弟子听孔子讲易时 的笔录,像这样的随文阐述,实在可以说是后来的易注之祖。第三类泛论义理而取周易 卦爻辞为证,如第八条举解卦六三爻辞为证,第十七条举噬嗑初九爻辞为证,第十八条 举否卦九五爻辞为证,第十九条举鼎卦九四爻辞为证,第二十条举豫卦六二爻辞为证, 第二十一条举复卦初九爻辞为证,第二十二条举益卦上九爻辞为证,可见孔子读易韦编 三绝,把一部周易烂熟于胸中,所以论事论理,随时可以引证,这又为后来韩诗外传一 类的书,开了一种著述的法门。像这些又是孔子易教意外的收获了。
此外,秦汉以来的书,载有孔子论易的话,还有很多,但多不如论语和周易里所载 的为可信。即如吕氏春秋慎行载:
孔子卜得贲。孔子曰:“不吉。”子贡曰:“夫贲亦好矣,何谓不吉乎?”孔子曰:“夫白而白,黑而黑,夫贲又何好乎!”这显然是秦时儒者传闻的话。西汉后期刘向说苑反质篇也有类似的记载:
孔子卦得贲,喟然仰而叹息,意不平。子张进,举手而问曰:“师闻贲者吉卦, 而叹之乎!”孔子曰:“贲非正色也,是以叹之。吾思夫质素,白当正白,黑当正 黑。” “文质,又何也?” “吾亦闻之,丹漆不文,白玉不雕,宝珠不饰。何也?质有 余者,不受饰也。”
显然是从吕氏春秋里推衍出来,但把子贡却换成了子张,这就是所谓“传闻异辞” 了。西汉前期韩婴的韩诗外传八有一段论谦卦的话:
孔子曰:“易先同人,后大有,承之以谦,不亦可乎?”
大戴礼易本命有一段论“易之生”的话:
子曰:“夫易之生,人、禽、兽、万物、昆虫,各有以生,或奇或偶,或飞或 行,而莫知其情,惟达道德者能原本之矣。”
淮南子人间篇载:
孔子读易,至损、益,未尝不愤然而叹曰:“益、损者,其王者之事与?事或 欲以利之,适足以害之;或欲害之,乃反以利之。利害之反,祸福之门户,不可不 察也。”
说苑敬慎篇也有一段记载,提到孔子论损、益二卦,但内容却大大不同了:
孔子读易,至手损、益,则喟然而叹。子夏避席而问曰:“夫子何为叹?”孔子 曰:“夫自损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叹也。”子夏曰:“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孔 子曰:“否。天之道,成者未尝得久也。夫学者以虚受之,故曰,得苟不知持满, 则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昔尧履天子之位,犹允恭以持之,虚静以待下,故百 载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而满意,穷高而不衰,故当时而亏败,迄今而逾 恶。是非损益之征与?吾故曰:谦士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夫丰明而动,故能 大,苟大则亏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日中则昃,月盈则 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是以圣人不敢当盛,升舆而遇三人则下,二人则轼,调 其盈虚,故能长久也。”子夏曰:“善。请终身诵之。”
这又显然是从淮南子推衍出来的。
这些西汉人书中所载孔子的话,出现在吕氏春秋之后,当然更是“传闻之辞” 了,其中更不免有依托孔子而阐述己意的。至于周易乾凿度引用孔子的话有二十余条,周易 坤灵图引用孔子的话有一条,周易辨终备(史记仲尼弟子传正义引作中备)引用孔子的 话有一条,这些纬书起于哀、平之际,已在西汉的末年,它们引用孔子的话,多与阴阳 五行有关,其为依托,自是毫无疑义的。现在所看到的京氏易传和困学纪闻所引的京氏 易积算法里也引有孔子的话,如这两部书确为京房(君明)所撰,京房生于汉昭帝时, 死在汉元帝时,约与刘向同时,他也不能直接的接闻于孔子,书中涉及阴阳五行术数的 话很多,我们拿论语和周易里孔子的话来衡董,其为依托,也是很显然的。至于东汉王 充论衡卜筮篇记载孔子和子路问答的话,提到卜筮的用蓍龟,是“取其名也”,由于 “蓍之为言耆也,龟之为言旧也,明狐疑之事,当问耆旧也”;晋葛洪抱朴子祛惑篇记载 古强者和孔子问答的话;距离孔子的时代更远,就更不可信了。所以我们对于秦汉以来 著述中引用孔子论易的话,都不能认为是孔子的易教,只好是存而不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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