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关于圣人理想人格的规定不同于君子,高于君子,但也与君子有联系。这联系表现在“知”上。因此我们先从“知”讲起。君子理想人格是道德人格,它的规定由仁义礼知四项道德范畴构成。所谓的君子是仁义礼知四德兼具的人。《周易》、《论语》、《孟子》都是如此。尤其《孟子》,明确地将仁义礼知并列称为四端和四德。四德之中仁义礼显然是道德规范,知则特殊,它本身属于认识论领域,不是道德的概念。但是《周易》、《论语》、《孟子》都将知规定为理想君子人格的-部分。《系辞传上》说“卦之德方以知”,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的基本特点是它蕴藏着知识、知慧,蕴藏着天之道与民之故,人们用《易》学《易》,会变聪明,从而完善君子的人格。《论语》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述而》)又说末知,焉得仁。”(《公冶长》)又说广小人不知天命。”(《季氏》)又说:‘五十而知天命。”(《为政》)又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尧曰》)又说闻过斯知仁矣。”(《里仁》)孔子的这些言论,意思与《周易》同,强调知在整个君子理想人格的修养中具有关键性的意义。汉人王充《论衡》说知与仁不相干也”,“知者未必仁,仁者未必礼,礼者未必义”(《问孔》)。是极偏激的言论,他只从表面看问题而未仔细考察仁义礼知之间的内在联系。仁者、义者、知者、礼者虽各有各自的固有特点,表现未必尽同,如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雍也》)然而孔子也说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颜渊》)道家老庄不要道德修养,不要仁义礼等等,所以也不要知。何止不要而已,还要“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要“去知与故”,要“黜聪明”,力求令人达到无知无欲,物我两忘的混沌状态。他们知道知是人之一切文化行为的前提与基础,所以最反对人有知。儒家重视道德修养和人类的文化建设,所以特别重视知。
《周易》设计的高层次的圣人理想人格,其规定性,仁义礼已不是问题,主要的问題是知。在知的修养上圣人要高过一般的君子。修养到什么程度呢?一般的君子知仁知义知礼即可,当然还要知天命。圣人则是大知的人。圣人是“聪明窨知神武而不杀”的人,是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的人,所以圣人能作《易》。圣人“知变化之道”,“知神之所为”,所以圣人能通过《易》“极深而研几”,“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务”,“成德而广业”(均见《系辞传上》)。圣人的知须达到“精义入神”,“利用安身”,“穷神知化”的程度,能知晓天下之全,洞察天下之微,把握天下之变,以至于在自己与客观世界的关系上取得相当的自由。孔子自述的“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即是圣人的境界。
《乾?文言传》在释《乾》九五爻辞时说广夫大人者,与夭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大人是最高统治者,也是圣人。这表明《周易》有内圣外王的思想,儒家内圣外王的思想当即源于此。王侯应当是圣人-圣人也可以为王侯。就圣人自身说,他的内部修养是圣人,外部表现则是王侯。圣人完全与天地自然达到统一,言行思虑与客观世界的规律契合无间,时的问题把握极准,现在正做的事情必合于天时,预测将要发生的事情到时候必然发生。对自然界能如此,人世间的事自不待言。这就是《周易》设计的圣人的理想人格的基本规定。圣人的理想人格是至髙无待的;不像君子,君子与小人相对待,相比较,圣人无对待无比较。君子与圣人都首先是仁者。仁,相对来说,较易做到,心欲仁,即可行仁。生活日用皆可体现。问题只在能否坚持永久行仁,时时不违仁。知也是君子与圣人必具的品格,但是知有程度的区别,君子的知,达到“知斯二者(仁义)弗去”即可,圣人的知不以知仁知义为限,还要知天知地,知著知微,知往知来,知存知亡,宏观地说,要知宇宙之全,微观地说,要知事理之细。这样圣明睿知的人,当然不会多见。据孟子说,他所知道的古代大人物只有孔子够得上这个标准。他虽推崇尧舜,却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孟子?告子下》),不以为亮舜髙不可攀,而对孔子则看得极髙,把学孔子立为自己一生追求的目标,可见孔子不是人人可以学的。孔子作为一个圣人,其髙明之处就在一个时字。孔子是“圣之时者"。“圣之时者”,也就是伟大的知者。
孔子确是一个伟大的知者,别的不论,从他对《易经》喜爱到“韦编三绝”的地步,感叹“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论语?述而》),就足可证明。《易经》本是卜筮之书,《左传》和《国语》记载孔子之前的春秋人士无不用以占卜,唯有孔子深研它的思想,以致多次翻乱书卷,并且知道《周易》能使人少犯或不犯错误,是一部令人变聪明的书,是知者所作又是培养知者的书,自身若非伟大的知者是办不到的。况且他到底为《易经》做了《传》,由于有了他的《易传》,后人才得以真正理解《周易》。
孔子不承认自己是圣人,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只承认自己学不厌,教不倦。但是子贡跟他辩论,有一次子贡说夫子是圣人,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又是不厌与不倦而已,圣则不能。子贡给他上了纲,说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孟子?公孙丑上》)依子贡的见解,圣人的标准就是仁智两条,与《周易》是一致的。一致是必然的,因为《周易》的思想与孔子是一致的。
圣人的理想人格规定虽包括仁知两条,但是《周易》特别强调知,知是根本的。圣人必是仁者,但首先必须是伟大的知者。知者既能把握客观,与客观契合无间,达到主客统一,争得行为自由,那末,人人皆可为的仁岂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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