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之理：天道与人道的统一

周易之理：天道与人道的统一

 

前面已述，贾谊认为《周易》一书，是用以考察人对于“德之理”是否遵循并由之得到吉凶祸福的结果。“德”是什么？按照贾谊的理解，“德”相当于《老子》中的“有”。《新书•道德说》曰：“诸生者，皆生于德之所生”，又曰：“六理、六美，德之所以生阴阳、天地、人与万物也。”③阴阳、天地、人与万物，皆在德之中，而贾谊所谓的六理“道、德、性、神、明、命”是其共同的尺度。正是从这种思想出发，贾谊认为，《易》之理，体现了天与人的统一，人当法天而行。《新书•容经》：

 

古之为路舆也，盖圆以象天，二十八撩以象列宿，轸方以象地，三十辐以象月。故仰则观天文，俯则察地理，前视则睹鸾和之声，侧视则听四时之运。此舆教之道也。

 

贾谊的这段话，当受到《系辞》的影响：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系辞》作者认为易卦的创制，是观察、取法天地之象、万物之情的结果。贾谊承着《系辞》的思路，认为路舆的创制，也是取法天地之象的结果，并由之形成了“舆教之道”。《新书•胎教》：

 

《易》曰：“正其本而万物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故君子慎始。《春秋》之元，《诗》之《关雎》，《礼》之《冠》《婚》，《易》之《乾》《坤》，皆慎始敬终云尔。

 

《胎教》篇所引用的易说，也见于《礼记•经解》：“《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以千里。’”®当是战国秦汉间出现的易说。这里，贾谊引用当时流行的《易说》，并以《周易》六十四卦以乾坤两卦为首说明君子慎始之理。最能体现贾谊天人合一的易学思想的，当属其对于“悬弧”之礼的解说，《新书•胎教》：

 

为王太子悬弧之礼义。东方之弧以梧，梧者，东方之草，春木也；其牲以鸡，鸡者，东方之牲也。南方之弧以柳，柳者，南方之草，夏木也；其牲以狗，狗者，南方之牲也。中央之弧以桑，桑者，中央之木也；其牲以牛，牛者，中央之牲也。西方之弧以棘，棘者，西方之草也，秋木也；其牲以羊，羊者，西方之牲也。北方之弧以枣，枣者，北方之草，冬木也；其牲以彘，彘者，北方之牲也。五弧五分矢，东方射东方，南方射南方，中央高射，西方射西方，北方射北方，皆三射。其四弧具，其余各二分矢，悬诸国四通门之左;中央之弧亦具，余二分矢，悬诸社稷门之左。®

 

“悬弧”是先秦两汉的一种风俗，家中生男，则于门左挂弓一张，后因此称生男为悬弧。《胎教》篇所述的是王太子的悬弧之礼，于东、南、中、西、北五方祭以五种不同的牲畜，以五种不同木质的弧各射三矢，每张弧配余下二矢悬诸四方城门和社稷门，以示王天下之意。王太子的悬弧之礼，不见于他书的记载，或是贾谊采撷数术之书撰写而成。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贾谊以五行思想为基础构建的自然图式：

 

东：梧、鸡；南：柳、狗；中：桑、牛；西：棘、羊；北：枣、彘。

 

五牲与五方相配之说，不见于先秦其他文献，但在形成于战国中后期的《易传》中可以找到依据。按《说卦》“帝出乎震”章，东、南、西、北四方所配之卦分别是震、离、兑、坎四卦，《说卦》曰：“坎为豕”，“兑为羊”，是北方、西方所配之畜，可以在《说卦》中找到直接的依据；中央在五行上配土，《说卦》曰“地也，万物皆致养焉，故曰致役乎坤”，又曰“坤为牛”，是中央所配之畜，也与《说卦》的八卦取象相合。唯以鸡配东方、狗配南方，与《说卦》八卦方位说不符，《说卦》曰“巽为鸡”“艮为狗”，二者的方位分别是东南和东北。如何解释这种不符？笔者认为，这当是战国秦汉间易学与其他方术相融合的一种尝试。就“悬弧”之礼所用作牺牲的五种动物来说，皆属于古代六牲，《周礼•地官•牧人》：“掌牧六牲，而阜蕃其物，以共祭祀之牲牷。”（郑玄注：“六牲谓牛、马、羊、豕、犬、鸡。”）②按《说卦》“乾为马”“乾为天”，故在五方与六牲的搭配上，可以将马排除出来，那么问题就转化为五牲与五方如何相配，其中牛、羊、豕三牲在《说卦》中都有明确的方位归属，那么就只需考虑鸡犬与东、南方的匹配问题。按照古代“鸡司晨，，的风俗，晨为白昼之起点，日出东方，这与“帝出乎震”的始点意义是相合的，故以鸡配东方。对于犬而言，它的功能之一是为人警戒、守卫，按《说卦》“离为目”“为戈兵”，故离卦也有警戒、战斗之义，这大概是以犬配南方的原因所在。

 

总之，贾谊在撰述王太子的悬弧之礼时，很明显运用了易学的象数学说，其目的是为了说明，对于王太子的抚养、教育，当与天地之道完全一致。这从一个侧面说明：自从《说卦》构建起八卦时位说的宇宙框架之后，以易卦为框架与其他数术相融合，构建以表达易学天道观为目的的宇宙图式之路便开启了。刘大钧先生指出：“卦气”说渊源久远，“古人经过‘仰观’‘俯察’，对天地万物随节气变化的规律有了认识之后建构了易学的象数义理合一模式，象数含蕴着义理，义理脱胎于象数，这是易学乃至易学哲学的独特学术理路与特殊阐述方式。”贾谊《胎教》中所述的悬弧之礼，堪为卦气说早期运用的一个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