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弼本人并没有将“体用如一”、“本末不二”的思想贯彻到底。他在研究《老子》时注意到,老子之“道”可以“一言而蔽之”,即“崇本息末”(《老子指略》)。结果,“崇本”则本“无”的意义开始凸显,“息末”则末“有”的功用随之消歇;“体”“用”、“本”“末”之间遂出现了裂痕。之后,顺着王弼的体系展现出两条可能的思路:一是进一步否定末“有”而强调本“无”的绝对性;二是继续发挥末“有”和本“无”的一致性,完善“体用如一”的思辨系统。竹林玄学的代表人物嵇康和阮籍,便是依循道家气性论传统,着重在理论和生活两方面高扬本“无”的意义。
竹林时期,时代的风气转向气性生命的洋溢和恣肆,实践上展示了一种可欣赏的“名士风度”,而早期的玄理命题则被具体化为“名教”和“自然”的关系问题。就严格意义上的“玄学”而言,这时期的理论思维表现出向两汉气性论回归的意味。所谓“竹
林七贤”,在实践才性的“风流”人格方面确实是各领风骚,不仅震慑了当时的一代名士,还陶铸了以后中国文人一种潇洒出尘的精神风范。但在玄理的辨析方面,嵇康、阮籍将“名教”与“自然”作简单的对立;视僵化的“名教”为“末”,崇气性的“自然”为“本”,倡导“越名教而任自然”、“非汤武而薄周孔”,致使体系本身因为缺乏相应的理论深度而显得粗疏。因而,同为“竹林七贤”之一的向秀,开始注意起末“有”和本“无”的一致性问题。
到了西晋元康之际,“放荡形骸”的名士“风流”日趋浮华,社会现实需要有一种更为积极和稳定的思想体系。于是,沿王弼学说的第二条思路发展,亦即对“体用如一”、“本末不二”思想作进一步的诠释重又引起人们的关注。首先,裴一反王弼体系中“贵无”的倾向,开始提倡“崇有”的思想。裴指出,“夫总混群本,宗极之道也”(《崇有论》)。在他看来,群“有”(万物)本身就己经是最根本的“道”,“有”之为“有”,不再需要另外找什么根据。至于前贤津津乐道的“无”,在裴眼里只意味着“有”的消失状态,不见得有什么重要。当初,王弼曾经指出“名教”不仅应当而且必然反映“自然”,后来的嵇康、阮籍则否定了两者间的这种必然联系。现在,裴从理论上去掉了“无”的问题,这就足以帮助他从哲学思想方面当下肯定各种社会关系(“名教”)的真实性(“有”)。稍后,继向秀注释《庄子》的郭象,围绕“本末有无”诸问题将“崇有”思想从体系方面推到一个新的高度。郭象的玄学,从根本上就否认了万有的被造性。照郭象的看法,不仅“无”不能够生出它物,甚至“有”也不能够生出它物,因为此“有”不足以生彼“有”。那么,否认了抽象或者具体的造物主之后,如何再在新的意义上理解万有的生成呢?对此,郭象的回答是:“物之生也,莫不块然自生。”(《庄子•齐物论注》)也就是说,天地间的每个事物都是作为一个完整的整体自然产生和存在的,事物自身的“自性”(规定性)便是其存在的依据(“本”);“体”“用”、“本”“末”在现象的“有”中得到了统一。循此作进一步的推理,郭象又卓有所见地提出“独化”的概念:既然万物皆是“块然自生”,那么,只要能做到各安其“性”的话,任何事物的生生化化也就都是独立自足而无所依待(“无待”)了。所谓“独化”,即是指万事万物这种自生自尔的绝对的“无待”。正因为万有均是“自生”和“独化”的,所以早期玄学中作为本体的“无”就不能成立了;唯一的存在只能是“有”。
如果说,“体用如一”、“本末不二”在王弼是建立以“体”统“用”、由“本”及“末”的本体论,那么郭象则继之以即“用”显“体”、由“末”见“本”的现象论。这样,“名教”和“自然”的矛盾也相应得到了轻而易举的化解:“名教”就是“自然”,“山林”就在“庙堂”,真正意义上的“外王”必定也同时就是“内圣”。儒、道两家的矛盾,在郭象玄学中得到了根本上的调和。
至此,正始初期兴起的对抽象玄理的探讨,己基本上告一段落,就这一点而言,郭象既是严格意义上的魏晋玄学的集大成者,同时又是玄学的终结者。东晋以后,张湛等人通过对原始道家典籍如《列子》等的重新整理和诠释,重又返回了气性论的“元气”说和宇宙生成论。从气象上看,这一时期的玄学仍然禀有“玄远”的
神理,但在思辨特色上,则远不及早先名士的深邃和高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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