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趣横生，人骇鬼眩，易玄山经，张韩互见。
《国语•晋语》：“奇生怪”，《曾氏家训》喻其子纪泽：“韩公五言诗，本难领会，尔且先于怪奇可骇处，诙谐可笑处，细心领会。”知怪之与奇，意本相近，曾氏释此境界,首句即曰“奇趣横生”，所谓奇者，特异也，诡谲也，不寻常也；趣者，兴趣也，意味也；合而言之，即谓其意味之不寻常也。曾氏辛酉七月日记：“古文之道，须有奇横之趣，自然之致，二者并进，乃为成体之文。”奇横之趣，即奇趣也。又曾氏此处举《易》、《玄》等书以为例证，则曾氏之所谓奇趣者，殆兼有不寻常之思想，不寻常之事物，不寻常之情感，以及不寻常之表现手法，凡虚者、实者、写境、创境，无不包而有之。以其一切之非寻常也，故读之洒脱空灵，雄奇矫变，有大江无风波涛自涌之妙，觉别有意味，若从字里行间喷薄而出，使人应接不暇者。横生者，即庄子“充实而不可己”也。力由内发，强烈异常，足以震荡心魂，眩人耳目。骇者，惊骇也，眩者，眩惑也，皆极力描状之辞。第三四句，则曾氏举之例，谓以书论则《易经》、《太玄经》、《山海经》，以人论则张衡、韩愈，皆足以怪字目之。大《易》为卜筮之书而至理寓焉，然皆假象以明，故探而愈深，出而不穷，是以怪也。《太玄》摹《易》而作，好之者或曰过之，诋之者则以为僭妄，然《易》之类也。《山海经》记载八纮之外，事非经见，盖小说神话之流，离奇诞幻，足从听闻。张韩之文，谋篇布局选字练句，皆迥异常情，苏洵《上欧阳内翰书》云：“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龟蚊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已微透消息。所谓“万怪惶惑”、“不敢迫视”，其曾氏此说之所本乎？张，有谓系指张华者，华有《博物志》，所载皆奇异事，亦《山海经》之流，姑存其说，以待深考。
丽青春大泽，万卉初葩，诗骚之韵，班扬之华。
阳刚之美，乂一境界为丽。丽者，华美也，其显现于自然界者，无若春景。时则山含淑气，树蔼晴晖，万汇咸苏，幽情自畅，大泽之中，则春波无际，平畴之上，则百卉争妍，此曾氏理想中之丽也。至于表现于文章中者，以作品言，则《诗经》、《楚辞》可为代表。曾氏以骚概《楚词》，盖有所本，按刘勰《文心雕龙》有《辨骚篇》，所论者不仅屈原一家之作，即后人拟作亦无遗漏，《昭明文选》亦以骚概《楚辞》。扬子《法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并标丽字，谓诗骚也，班固论骚，亦曰“文辞丽雅”或又以艳目楚词者，《文心》“惊采绝艳”，艳亦丽也，则诗骚之称丽者，由来尚矣。韵者风神气韵，论其声兼论其态也。曾氏癸亥九月日记：“古之书家，字里行间，别有—种意态。如美人之眉目，可画者也，褚神意态，不可画者也，意态超人，古人谓韵胜。”此韵之正解也。至于以作者言，则班固扬雄可为代表，孟坚明绚而雅赡，子云意深而词玮，并皆华采四照，神光离合，盖丽自内发，非因涂饰也。
茹众义辐辏，吞多吐少，幽独咀含，不求共晓。
《礼记•礼运》：“饮其血茹其毛。”《方言》：“茹食也，吴越之间，凡贪饮食者谓之茹。”曾氏此处，去本义未远。茹者，郁积而不发也，偃蹇而不伸也，沈潜而不浮也，输囷而不舒也，今人论文有所谓沉郁者，庶几近之。众义者，事理物理伦理义理也。辐辏，谓积聚拥挤，如众车之奔汇也。辐，车轮直木，结轮与轴，所以行也，后遂以之喻车。吾人积理既富，恒思一发为快。然不加控驭，则往往一泻无余，词意俱尽，转不若鳞爪偶现，包蕴无穷。故发则词意倶尽，茹则词意俱不尽也，曾氏辛酉九月日记：‘‘大抵作诗古文，胸中须有一段奇气，盘结于中，而达之笔墨，却须遏抑掩蔽，不令过露，乃为深至，若存丝毫求知见好之心，洗涤净尽，乃有合处。”所以众义辐辏，必吞多而吐少也。韩退之美李白杜甫曰：“流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芒。”然仅留此一毫芒，而李杜文章，固自光焰万丈，与泰山无殊也。以上八字，似偏重于事理，以下八字，则似以情感立言。吾人之情感，苟蕴积深厚，亦欲尽情发泻，今则不然，而曰幽独咀含，幽者，幽深隐微，暗晦不明也；独者，孤情绝照，遗世特立也；咀含者，咀嚼含味也，合而言之，盖沉思独往，自抒慰叹，意不在哗世取宠，故亦不求其共晓，惟微露端悅，使读之自觉其味之永也。
本文出自国易堂，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guoyi360.com/zyrm/226.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