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荀爽九家集注》之作者问题,尚有以下二说焉。
甲:以为乃荀爽所集淮南九师之易注。此说创于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朱震《汉上易传》、马端临《文献通考》继之,近人杭辛斋亦以为然。
朱震云:“秦汉之际易亡说卦,孝宣帝时河内女子发屋得说卦古文,《老子》,《后汉荀爽集解》又得《八卦逸象》三十有一。”(《汉上易传》卷九“说卦乾为天为圜”以下注。)杭辛斋云:荀九家荀慈明集
《九家易解》为书十卷,见于班书,而《文献通考》引陈氏说,谓汉淮南王所聘明易者九人,荀爽尝为这集解。但陆氏《释文序录》列九家姓名为京房、马融、郑玄、宋衷、虞翻、陆续(当作绩)、姚信、翟子玄荀爽,与前说不同。但考陆氏所列诸家无论时代后先,且立说各异,有相冰炭,决非可合而为一者,姑录其说,以备参考可耳。”(《学易笔谈》卷三《逸象》)
此二说皆主《荀爽九家集注》为荀爽所作也。然考乎《隋书.经籍志》及新旧《唐书.经籍志》及《艺文志》,其所著录易学书目,作者及其存废,皆以时代为先后,其列荀爽章句及注(《隋志》云:《周易》十一卷汉司空荀爽注。《旧唐志》《周易》十卷《荀爽章句》。《新唐志》《周易荀爽章句》十卷)皆在汉代,而列《荀爽周易九家集注》,则皆在东晋诸易家之中。若二书皆荀爽所作,则宜列于汉代诸易书之中,而系于《荀爽章句》这后,今列于东晋易家之中,明《荀九家易.注》为东晋时人所作也,非后双有爽所作也,此其一。
又陆德明为隋唐之际之通儒,其所作《经典释文》,称南朝梁陈为近代,而叙周秦汉魏、晋宋齐之书目亦顺时代之先后,其列易家亦列荀爽于后汉,而掷《荀爽九家集注》于东晋诸易学之中。明非后汉荀爽所作也,乃东晋时人所作也。此其二。又《释文序录》:“《荀九家集注》,不知何人所集,其序有荀爽、京.....是陆氏亲见其书,亲见其序也。必是东晋时人所集荀爽等九家之易注,故列于东晋易家之中也。《旧唐书●经籍志》云:“及汉末还都,焚溺过半,爱自魏晋迄于周隋,而好事之君,慕古之士,亦未尝不以图籍为意也。勤李充、王俭、任昉,皆远学多闻,历世整比,群分类聚。”是汉末董卓之乱,及五胡乱华之祸,书籍多亡,而魏晋周隋之际,好事慕古者,多类聚古书也。魏以前多专家之著作,晋以后乃有集注之产生。《隋志》及新旧《唐志》所载集《易经》之注者有《荀氏九家集解》,马郑《二王集解》等书,皆纂辑汉魏迄于两晋之易注者也。皆不列辑者之姓名。
若《荀氏九家集解》为荀氏所集,则马郑《二王集解》为马融郑玄王肃王弼所集,而《二王集解》为王肃王弼所集也,是不通之论也。故知《荀爽九家注》等三书皆东晋及东晋以后人所纂辑者也,非荀爽、马融、郑玄、王肃、王弼所自辑也。此其三。
杭氏谓荀九家,荀慈明集九家易经,为书十卷,见于班书。今察《汉书.艺文志》,惟载《淮南道训》二篇而已。班固自注云:“淮南王聘明易者九人,号九师说。”不载《荀爽九家注》也。且荀爽(字慈明)为后汉末年之人,其所纂辑之书,安得列于较其约早二百年之书邪?必无是理也。此其四。且《汉志》所载《淮南道训》二篇与《荀爽九家易集注》十卷,言其书名,则不相与同,论其卷数,又相乖隔,乃不同时代之书也。安得二而一之邪?此其五。
又今察《荀爽九家易注》,与淮南王书所引易绝不相同。如:亢龙有悔。《淮南子.缪称训》云:“同言而民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民化,诚在令外也。圣王在上,民迁而化,情以先之也。动于上,不应于下者,情与令殊也。故易日亢龙有悔。”《荀九家》云:“阳当居五,今乃居上,故日盈也,亢极失位,当下之坤三,故日盈不可久,若太上皇者也,下之坤三,屈为诸侯,故曰悔者也。”履霜坚冰至。《淮南子.齐俗训》云:“圣人之见于始微言故槽邱生乎象橹炮烙生乎热升。”《荀九家》云:“霜者乾之命令,坚冰者阴功成也,谓坤初六之乾四,履乾命令,而成坚冰也;此本乾卦,阴如消阳起于此爻,故履霜也。”乘马班如,泣血涟如。《淮南子.缪称训》:“言小人处非其位,不可长也。”《荀九家》注:“上爻乘阳班如也,下二四爻虽亦乘阳,皆更得承五,忧解难除,今上无所复承,优难不解,故泣血涟如也。体坎为血,伏离为目,互艮为手,掩目流涕,泣之象也。’《淮南子》所引易义,必本诸《淮南道训》也,今与《荀九家易注》绝不相类,是《荀九家易注》非《淮南道训》明矣。此其六。
由以上六证,吾人可确信,《荀爽九家集注》非荀爽所集淮南王所聘明易者九人所作《淮南道训》二篇之文。乃东晋时人所集荀爽、京房、虞翻等九人之易注,陆氏既亲见其书,故其所论甚切。且.此九人之易注,皆相互发明,其渊源之关系皆一一可考, 本篇已一一阐述。绝不如杭氏所言“有相冰炭”也,故惠定宇云:“《九家易》,魏晋以后人所撰,其说以葡爽为宗,朱氏遂谓爽所集,失之。”是也。其纂辑者,当为东晋人所撰也。
乙:惠定宇、张惠言以为, 《荀爽九家集注》为六朝人说《荀氏易》者所作。
张惠言《易义别录》云:“九家或云即淮南九师,或云荀爽集古《易》家凡九皆非也。惠征士云:‘六朝人说 《荀氏易》者’为得其实。”(《皇清经解》一千二百三十三卷)
此说以为《荀九家》之作者为六朝时人,是也。惟以为“说《荀氏易》者所作”,则似未确。盖若为说《葡氏易》者所作,则其书理宜同于《荀氏易》。然察其说则有同于京房马融郑玄者,且其经文之字句,亦与荀氏章句不尽相同,如:
复,初九,无皴悔。皱,《释文》云:“无祗,郑云病也,王肃作褪,陆云提,安也,九家本作皱。”《古易音训》引晁氏日:“京刘一行作祗,云安也。《广雅》作多也。说之按:衹,古文用多字。”按《释文》、《易音训》多载诸家相异于王弼易注本者,今载《九家易》,而不.载有爽,明《荀爽易》不尽同于《荀爽九家集注》也。
系上:盲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释文》云:“众家本并然,郑本作至颐,云:颐当为动,九家亦作册。”按《荀爽章句》在《释文》众家之中,则与九家不同矣。
杂卦:丰,多故;亲寡,旅也。《释文》云:“丰我故,众家以此绝句,亲寡,旅也,荀本丰多故亲,绝句。寡,旅也,别为句。”《九家》在《释文》众家中,而不载其异,是与诸本同,而与《荀氏章句》异也。
归妹,中孚,月几望。《释文》并云:“几荀作既。”而不载《九家》,明《九家》与今本同,而与荀异也。
咸,咸其拇。《释文》云:“拇,荀作毋。”不言《九家》。
艮,艮其趾。《释文》云:“趾,葡作止。”《古易音训》引晁氏:“荀从古文作止。”皆不言《九家》。
渐,妇杂不育。《释文》云:“孕,荀作乘。”《古易音训》 引晁氏云:“按乘古文。”皆不言《九家》。
是《荀爽章句》与《荀爽九家集注》,经文亦有不同者也,然则惠氏张氏以为《九家》乃说《荀易》者所作,亦非确论也。要之,陆氏著《经典释文》既亲见《九家》之书,而云:“《九家集注》之序有荀爽、京房、马融、郑玄、宋衷、虞翻、陆绩、姚信、翟子玄。”是《九家》集者,乃东晋时人集此九家之易注而纂以成书者也。故孙堂云:“《九家易注》乃后人集荀爽等九家之说,陈振孙谓荀爽所集非也,《释文序录》列九家姓名皆汉魏人,则此书当了自魏晋人手。”是也,至于所以名为《荀爽九家集注》者。陆氏云:“称荀爽以为主故也。”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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